亞瑟王不可能是個女孩！淺談日本長久的歷史人物性轉換創作

專題(2000)——亞瑟王不可能是個女孩！淺談日本長久的歷史人物性轉換創作

 

 

　　「亞瑟王不可能是個女孩！」這句台詞在現代的御宅族族群內早就已經不適用了。我們所熟知的亞瑟王，已經不再是中世紀騎士文學中那個大鬍子的傳統男性國王，又或者知名迪士尼動畫電影《石中劍》中出現的小男孩亞瑟，而是金髮有呆毛，散發著凜然氣息的平胸美少女騎士王Saber。（然後還有各種變體。）先不論亞瑟王是不是真實存在於歷史上的人物，從知名GALGAME《Fate stay night》開始的「歷史人物女體化/性轉換」幾乎可以說是TYPE MOON的強項，甚至延伸到了其他二次元創作，例如漫畫、輕小說等，似乎不把歷史人物性轉成美少女就不會有賣點，而原本是男性的歷史人物在創作中成為女性似乎也成為創作的一種通則甚至是讀者們的常識。這種性轉換創作其實非常特別，因為它們幾乎只在日本盛行，其他國家雖有二次元創作，但在歷史或穿越類型的作品中轉換歷史人物的性別卻幾乎非常少見，有時甚至動輒得咎，會惹上「不尊重歷史」的罵名。筆者之前曾經認為這是當初TYPE MOON為了要賣GALGAME，誤打誤撞創作出的潮流，不過在2018年，東京的太田美術館舉辦了名為「江戸の女装と男装」，以浮世繪介紹江戶時代的男女性的主題展，筆者才發現，原來其實從過去開始，日本的創作就如此的「自由」，甚至可以說，「歷史人物性轉換」是日本的傳統創作題材之一。這次就讓我們來介紹日本的創作，如何從古代開始就惡搞「古人」，創作出一系列的歷史人物美少女吧！

 

現代人經歷的娛樂，江戶時代就領先你們四個平行宇宙

 

 

　　西元1600年（慶長五年），德川家康於關原之戰勝利，並在兩年後受封征夷大將軍，開啟了持續長達二百六十年以上和平的江戶時代。江戶時代帶來的不只有和平，隨著都市開發與大量武士進駐，愈見繁榮的江戶也產生了「町人文化」——一種不同於武家或公家文化那般高雅又有大量文學性，盯人文化通俗易懂，又貼近民眾日常生活，是日本大眾與庶民文化發展的先驅。其中在現代趨向藝術化與高雅化，並在世界各國引起風潮的浮世繪與歌舞伎就是町人文化的代表。

　　而「娛樂」更是町人文化的重點。戰爭的風險消除，除了工作外開始變得有閒暇時間的江戶庶民們開始追求「有趣」的事物，因此開始有專門的作者或畫家，創作出類似現代漫畫的浮世繪，類似現代輕小說的黃表紙、讀本（都是書內付有插畫的小說）等，可以說日本現代的娛樂雛形在江戶時代就已經出現了。不過在尚未有人開始創作前，江戶的娛樂活動又是如何呢？

　　那就是靠外國作品了。其中影響日本最大的中國創作的章回小說。中國說「小說家，道聽塗說」不太重視通俗文學。結果就是，中國的通俗小說傳入日本後受到了極大的歡迎，日本人看上了章回小說的娛樂性，從瘋迷外國作品，到自己開始進行二次創作，最後創作出自己的原創作品，是非常模範的娛樂發展流程。日本成為娛樂產業大國的基礎可以說在江戶時代就已經奠定。

　　在江戶時代首次引起風潮的章回小說是中國的《水滸傳》。《水滸傳》的內容大家應該都知道個大概，這邊就先割愛吧。這本講述梁山泊好漢對抗朝廷的故事，因為書寫下層民眾的生活而受到江戶庶民歡迎，雖然現在的日本二次元創作好像很少用《水滸傳》作為題材（筆者想到的只有過去 KONAMI的經典遊戲《幻想水滸傳》）但在江戶時代，《水滸傳》是非常受歡迎的小說，甚至還有以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為主題的浮世繪出現。在江戶時代中後期還出現《天保水滸傳》這種以江戶時代的俠客們為主題的原創小說。

　　不過，長久下來，作者們開始發現一個問題：《水滸傳》的登場人物男性太多，不好賣啊！大家還是想看賞心悅目的美女啊！

 

 

　　浮世繪中，美人圖與春畫（春宮圖）也是賣的最好的，在庶民的生理需求，以及男性當然的慾望下，就算是人氣小說勢必也需要做出改變。在江戶時代末期的文正年間，知名小說家曲亭馬琴（他最有名的作品應該是《南總里見八犬傳》）開始創作連載小說（合卷本）《傾城水滸傳》：雖然名為《水滸傳》，不過卻是以日本為舞台，甚至時代背景也改為後鳥羽上皇執政的鎌倉時代初期，其實很大成分已經是原創作品。故事大意是：由於當時上皇受到寵愛的后妃迷惑，鎌倉幕府的執權北條義時又大權在握，獨攬日本政治，對於世道不滿的烈女子們因此擁立鎌倉幕府二代將軍的女兒三世姬，佔據近江江鎮泊對抗朝廷與幕府的故事。主角群跟故事架構雖然模仿《水滸傳》，但卻非一百零八條「好漢」，而是一百零八條「傾城」——受到世間與幕府壓迫而反抗的烈女以及青樓女子們。（不過其中在原作就有出現的女性好漢，如扈三娘等人也被性轉成了男性。）這本小說應該是江戶時代最有名的歷史人物性轉換本，並在性轉的狀況下發揮了一定的原創性，是通俗小說相當特別的類型。

 

 

　　而在接近同一時期，也發行了由墨川亭雪麿撰寫，歌川國貞作畫的《傾城三國志》，這套系列小說從書名就知道是致敬《三國演義》的作品。《三國演義》在日本更早流行，因為其不僅有小說的一面，其中的戰術與謀略描寫也可以當作兵法書看，在戰國時候就有僧侶以三國武將來比喻戰國時代的大名與武將，是在日本非常受歡迎的章回小說。現在也因為《三國無雙》等光榮遊戲的發展，讓網路上戲稱「三國的發源地是中國，但將三國題材發揚光大則是日本」。《傾城三國志》則將三國人物的名字都改成女性，時代也改為設定在平安時代，其中三國的大反派——曹操，不僅性轉還變成了平安時代實際在關東自立為「新皇」的武將平將門的妹妹瀧夜叉姬，在日本上演日本式的三國故事。而在浮世繪中也有將桃園三結義性轉為穿和服的美女，造訪美男子的孔明，這般有些「後宮系」的「三顧茅廬」畫作，甚至也有只有孔明性轉的「逆後宮」版本；或許是因為日本人已經熟悉三國故事，所以才想著另闢蹊徑，有些三國性轉浮世繪上會寫著「見立て」，這是「譬喻」的意思，所以搞不好畫中的人物根本就不是三國人物，而是在類似的情境下，將人物比喻為三國人物。例如將感情很好一起活動的三姊妹比喻為「桃園三結義」，俠客單獨前往火拼比喻為「單刀赴會」等，從這些部分可以看見江戶人的獨特的幽默感與玩心。

 

　　除了外國的小說作品，江戶時代創作者們更將魔掌（？）伸向自己本國人，在浮世繪中有《三十六歌仙童女教育鏡》，主題是平安時代的三十六位有名的歌人（創作和歌者，相當於詩人）。不過……歷史上的三十六歌仙全都是男性，但浮世繪中，所有的歌人，如中納言家持、大伴柿人，全都成了穿和服的女性。不僅角色性轉，連衣著也不是平安時代的十二單衣，全都改成了江戶時代的服裝。從這點更可以看出，其實將歷史人物以當時的審美觀與服裝，性轉換後進行創作，已經是日本行之有年，有歷史淵源的傳統創作類型。那麼當時的掌權者沒有任何意見嗎？事實上，當時的德川幕府在出版上，雖然有為了風紀，管制淫穢色情創作與批評幕府的言論，但對於將歷史人物性轉換並沒有嚴格管制，而江戶創作者更可以將當代幕府官員或大名們等人物改成相同發音不同漢字的人物，或性轉換後，就可以在幕府取締時辯稱：「本人物純屬虛構，與真實的人物、團體、組織毫無關係」就可以放膽創作下去。性轉換儼然變成一種規避法令的手段。

 

（因為過去在江戶時代畫了歷史人物性轉浮世繪，所以知名浮世繪畫家的葛飾北齋在現代也與女兒應為融合，成為了可愛的女孩子。）

 

近現代的發展——來對歷史人物色色吧！

 

 

（1937年的榛名與2013年的榛名。）

 

　　不過當江戶時代，進入明治時期後，將歷史人物性轉換的風氣似乎淡了下來，反而是一些較為正統但卻天馬行空的歷史小說創作開始出現，例如忍者小說、德川家康影武者說等，雖然有所謂「上杉謙信女性說」出現，不過那與其說是性轉換，比較接近歷史學說的層面。這時的日本，似乎更熱衷於玩器具美少女化。（最早的「艦娘」創作就來自於這時期。）

 

 

　　將歷史人物性轉換的風潮到了西元2000年左右才又開始再次流行。目前查到的歷史人物性轉作品是以2000年鹽崎雄二老師創作的表漫《一騎當千》最早出現，這部以寄宿三國人物的勾玉散落到日本高中生手中，因此讓大部分的三國男性人物都變成了現代美少女的漫畫雖然說不太能算是正統性轉作品，但也開啟了將三國人物性轉換的先河。漫畫中還有不少爆衣與幸運色狼的福利畫面，可以說是能跟歷史人物色色的先河。本作非常受歡迎，還曾經兩度動畫化。不過更重要的歷史人物性轉作品當推2004年由TYPE MOON推出的GALGAME《FATE STAY NIGHT》，本作雖然是美少女遊戲，卻以詳盡的奇幻設定、人物之間情感與理念的衝突、在聖杯戰爭中萌生的戀愛受到好評，尤其是「聖杯戰爭」與「英靈」這個能讓古今中外英雄大亂鬥的舞台設定，更被沿用了將近二十年，直在現在成為手遊的《Fate/Grand Order》，讓其成為TYPE MOON的吸金神器，與蘑菇不寫《月姬2》的理由。其中最具衝擊性的當然就是讓傳說中原本就是男性的Saber——亞瑟王，性轉成了金髮的美少女，當初《FATE STAY NIGHT》在發售前釋出的情報讓大家原本就知道英靈是世界上的歷史人物，當初大眾還以為這位做為主要女主角的金髮貧乳美少女是聖女貞德，結果在揭曉正確答案時著實讓人大吃了一驚。（後來在《FATE/ZERO》中就出現了某人誤認Saber為貞德的橋段。）但Saber可不是單純性轉，在每條路線都有她明明是少女卻必須背負起不列顛的使命感，以及沒能成功救國的愧疚、期望重新來過的祈願，將亞瑟王的傳說內容與少女的心理巧妙融合的結果讓Saber獲得了高人氣。也讓後來的TYPE MOON在推出後續的Fate系列時，都加入了男轉女的性轉歷史人物，甚至將最受歡迎的Saber外型當作固定模組，在每樣作品中都推出了有著「Saber臉」的女角色。

 

（例如TYPE MOON在《STAY NIGHT》後推出的遊戲《FATE/EXTRA》中，以未來電子世界的聖杯戰爭為舞台的Saber——羅馬皇帝尼祿就使用Saber模組。事實上就傳說考據來說，亞瑟王等人的不列顛王國反抗羅馬帝國的統治，就時期來說剛好是在尼祿在位的時候，這邊還可以牽涉上另一位出場於《Fate/Grand Order》英靈——女王布狄卡。所以說這兩位Saber還真的有一點點關係。）

 

（不過其實依據腳本家奈須蘑菇的原案，在他高中所寫作的最原始的《FATE STAY NIGHT》中，原本的亞瑟王還是男性，搭配的反而是一位叫沙條綾香的御主這樣的有些女性向作品的展開，然而在朋友也是繪師的武內崇老師的建議下，才為了製作GALGAME而修正為男性向的女Saber。不過老師還是很喜歡帥哥從者跟女性從者的這個設定，所以在製作時回流到了遠坂凜以及Acher這個組合上。後來的男Saber也在FATE長紅後復活，以《Fate／Prototype》為題首先在《幻想嘉年華》中釋出前導片，之後的小說也交給了擅長女性向作品的櫻井光老師寫作。）

 

 

 

 

　　在《FATE》之後，GALGAME業界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開始陸續製作歷史人物性轉作品。而性轉方向則由西方歷史人物換成了自家最熟悉的三國與日本歷史人物。例如GALGAME大廠NEXTON的旗下品牌BaseSon就於2007年推出了《戀姬無雙》系列GALGAME，從標題來看就知道本作品致敬了光榮的經典遊戲《三國無雙》，講述穿越到跟大家所熟知的三國時代相異的世界的男主角北鄉一刀，與性轉換為各種美少女的三國人物邂逅、戀愛的故事。本作出場人物眾多，還採多名繪師擔任人設的模式，讓魏蜀吳三陣營的女角，外型與個性都各有特色，不管是在任何層面上都很受到大眾歡迎，也曾經動畫化過。不過本作歷史上的「女角」也因此性轉換成了男性，所以「絕世美女」貂蟬在《戀姬無雙》中反而成了肌肉猛男……而後BaseSon也再接再厲，製作以日本戰國時代為背景的《戰國戀姬》，這次則是將織田信長、武田信玄等戰國大名與武將性轉成女角，與男主角一同對抗在戰國時代橫行的「鬼」，本作同樣也頗受歡迎，還曾在DMM上推出網頁遊戲。兩個系列都已經推出多年依舊人氣不減，現在還持續以《真．戀姬無雙》與《戰國戀姬EX》等，推出各種續作與衍生作品，儼然已經成為BaseSon的招牌，完全靠這兩項作品吃飯。

 

（2019年時BaseSon還跟另一家公司「軟房子」——以製作《巢作之龍》系列聞名的Softhouse chara合作推出了《巣作りカリンちゃん》，以《戀姬無雙》的魏陣營為主要女主角，讓華琳，也就是曹操扮演魔王，讓玩家們玩起建構迷宮的SLG遊戲，擴展了《戀姬無雙》除了電子小說外的遊戲性。）

 

 

　　甚至也有GALGAME公司專門製作歷史人物性轉GALGAME。像是unicorn-a就同樣各別以三國與戰國人物為主製作了《三極姬》與《戰極姬》系列，其中《三極姬》還曾經漫畫化，並找來知名的爆乳成人漫畫家ごばん老師作畫。而之前筆者也有介紹過，相當喜歡他們製作的GALGAME的GALGAME公司inre（インレ），從出道作的赤穗浪士到新選組，源平合戰，主要出場的歷史人物大多都成為了美少女（當然有少數仍舊維持男性）。不過インレ的GALGAME歷史成分就較重，其中也會在故事中補充不少歷史知識，相對地H場景較少，想色色的讀者們可能就需要注意一下。

 

為什麼要性轉歷史人物？

 

 

　　不管表裏番都出現了大量的歷史人物性轉作品，就不禁讓人納悶，歷史人物性轉不會在想色色時冒出歷史人物的原本形象嗎？（例如在推倒《戀姬無雙》的華琳大小姐時想起原型人物曹操滿臉大鬍子的大叔臉）就算可以，為甚麼大家那麼喜歡把歷史性轉？

　　筆者認為是因為歷史人物非常「方便」。過去在江戶時代，在歷史人物性轉可以規避幕府法令，直接影射當代人物；現代日本已經沒有相關法令，有言論自由的狀況下不用這麼做，然而，歷史人物有所謂的「既定形象」——就算不是所有人都對歷史很了解，大家一定都在學校上過歷史課，一提起特定歷史人物，就有種固定的印象。例如曹操霸道奸詐，織田信長是喜歡新事物，帶來改革的風雲兒等。這就造成了作者塑造出一個女角後不用在思考她的屬性、個性，套用該歷史人物的形象給她就可以了。而先不論FATE系列出場的，大量來到現代的英靈們，如果是穿越類型的作品，甚至還可以讓有現代知識（如果男主角熟悉歷史，那更方便）的男主角開無雙，而且在古代還可以合法開後宮。跟現代網路輕小說常流行的異世界作品可說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也難怪大家會想把歷史人物給性轉換了。（當然，也不排除作者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是因為歷史作品男性太多，所以要把他們都性轉換為美少女，才比較賞心悅目，吸引宅宅們購買。）

 

尾聲

 

 

　　除了男性向的GALGAME或色情漫畫外，也是有非常「正經」的歷史人物性轉換的作品，例如吉永史老師的漫畫《大奧》，就描寫了在江戶時代因為某種特殊疾病讓日本男性數量極端減少，因此造成了德川幕府讓女性將軍上位，並冠上男名，讓原本在歷史上留名的日本江戶時代男性都成了女性，而將軍的後宮側室們都成了男性的故事。本作對於女將軍的心理描寫與解決疫病的過程讓漫畫有非常強的故事性，吉永史老師也因為這部漫畫而得獎。甚至還有東村明子老師以「上杉謙信女性說」為基礎的漫畫《雪花之虎》，描寫女謙信在大名的使命與女性情感間的苦惱，也相當值得推薦。

　　不管是男性向或是女性向作品，歷史人物性轉換都已經以現代的創作證明了這個題材非常「有用」。筆者認為之後應該會出現更多相關的作品吧！至於現在在成人漫畫界還興起了另外一種，並非歷史人物，而是用各種手法，將自己的朋友、哥哥轉換成美少女，這種被稱為「TS」的題材，筆者就涉獵不深了，這就讓我下一次多多研究後再來介紹吧～（文：太）